没有什么剧是谈一场恋爱水不了的,如果不行,多谈几场,多水几集。有奇情,有哀怨,有极致的戏剧冲突,更有刻骨的生离死别……它一度承担了国人想象力的极致:小到你身边所见所闻,大到家国恩怨,人情世故,都能在武侠故事里,找到对应。如果说,2021年了,还有人拍武侠,拍传统武侠,拍金庸的传统武侠……就冲这少有的“死脑筋”,不论褒贬,Sir也要拿出来聊聊。
豆瓣页面编剧一栏有金庸,所有海报都大方打出四个字:作为金庸先生巅峰水准的代表作,《天龙八部》有太多经典版本。翻拍注定挑战传统,天然要被拿来各种比较,拍得不如人意,注定被骂,被吐槽。当下大火的各类影视剧,不论剧作类型,故事模式,甚至人物关系,情感分合的种种套路……
青春、爱情、复仇、犯罪、推理、战争、政治……传统武侠故事里都有涉及。武侠曾经是那个最受欢迎的“框”,什么都可以往里装。也正因为如此,众星拱月,大浪淘沙之下,才诞生了那些经典中的经典。
过去半个世纪,有超过66个不同版本的金庸作品改编(电视剧),至于舞台剧、音乐、电影、游戏等衍生品更数不胜数。它用出色的技巧,创造了一个独属于中国人的精神伊甸园。但很多人其实没有注意,金庸故事本身,就有不少戏剧冲突的典范。
(这段对没读过金庸的毒饭可能有些门槛,不过读完你会开始有兴趣,不信试试)
整本小说的一个过渡章节,前情是郭靖与欧阳锋争斗后,被杨康偷袭身受重伤。借着密室墙上的小孔,郭黄二人在酒肆里,见证了完颜洪烈一行人,欧阳锋叔侄,程瑶迦陆冠英,全真教的道士和周伯通,桃花岛的东邪与梅超风,杨康穆念慈,甚至来自蒙古的托雷和华筝依次登场,互相争斗好不热闹。
不仅把前情二十多章中出现角色的剧情线收束,更是解答了之前埋藏的众多伏笔和线索,让故事剧情完成阶段性总结,设计得极为精彩。论精彩程度,Sir首推第十五、十六章的杏子林一节。前期段誉一路奇遇来到江南,偶遇乔峰(没错小说里乔帮主第一次出场是第十四章),因此来到杏子林。第一波,丐帮诸位长老听信谣言,欲发动政变废除乔峰帮主之位,对此乔峰以自伤的方式折服诸位长老,展现乔峰豪气干云的性格,与御下的高超手段。第二波,马上反转,资历更老的徐长老带着康敏驾到,带来谭公谭婆、赵钱孙、泰山五雄、智光大师等外人,开始插科打诨地聊往事。契丹人,他与在座各位有血仇,有杀人嫌疑,受害者还出面指证,一步步将死。乔峰一力降十会,辞去帮主之位,再靠武力震慑诸人,脱身而去。丐帮政变成功,一个悲情英雄形象也因此立住:一个被冤枉的,夹在家国仇恨之间的战神,需要查明真相。——前史,悲剧,故事目标,仅靠一场戏就全交代,过程中视角转变,跌宕起伏。除了技术上的优秀,金庸作品在某种程度上,更是一种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。而仁义礼智信,温良恭俭让,不论书中有多少人以它为幌子争权夺利,多少名门正派打着这些旗号为虎作伥。至少在武侠世界里,大多数人不敢明着违背它,甚至还以它为武器。无量山,段誉打动钟灵的地方,就在于他的仁义与执拗,被人当傻子一样看待。钟灵急道:“傻子,去不得的!江湖上的事你一点儿也不懂,犯了人家忌讳,我可救不得你”……司空玄哼一声,道:“老夫行走江湖四十年,从没见过你这等胆大妄为的胡闹小子。”
另外,杏子林里,众人逼迫乔峰的武器,也是“家国”和“信义”。内在是对国家的忠,与对朋友的信,在存疑的情况下,不能带领丐帮这样一个以“家国大义”著称的帮派。这也是为什么在场没人能打赢乔峰,但后者却只能灰溜溜逃走的原因。乔峰等了一会,见无人作声,说道:“乔某身世来历,惭愧得紧,我自己未能确知。但既有这许多前辈指证,乔某须当尽力查明真相。这丐帮帮主的职份,自当退位让贤。”
也因此,每个年轻人都可以在这种经典武侠故事里,看到过去,现在和未来。
杏子林中谭公谭婆和赵钱孙,三个人在大庭广众下谈论情史,尤其是赵钱孙的为老不尊,似乎和杏子林中正在发生的一切格格不入。我赵钱孙行尸走肉,世上除了小娟一人,更无挂怀之人,更无挂怀之事。你做不做丐帮帮主,关我屁事?我干么要来诬陷于你?
大多数人追逐理想中的道德,或被理想中的道德追逐,失败的,就成为行尸走肉。段誉贪恋色,乔峰嗔怒身世,虚竹痴于是非善恶的抉择。三人在尘世中的一切境遇,都是在寻求解脱。因此《天龙八部》被称作一本“佛书”:对爱情的追逐,对真相的渴求,对本心的把握,乃至于对于仁义礼智信等道德的僭越与遵守,相信有过失意经历的人,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。所以,要翻拍,要改编,最简单,尊重原著,就能大差不差地成功。这次剧版的《天龙八部》,Sir看到一处有意思的冲突。
段誉介入无量剑派比剑的两段台词,许多网友说“傻白甜”,Sir倒是有种亲切感。“你师父是你的师父,你师父可不是我的师父。你师父差得动你,你师父可差不动我。你师父叫你跟人家比剑,你已经跟人家比过了。你师父叫我跟你比剑,我一来不会,二来怕输,三来怕痛,四来怕死,因此是不比的。我说不比,就是不比。”
她这几句话厅上众人都听见了,一齐抬起头来,只见她兀自咬着瓜子,穿着花鞋的一双脚不住前后晃荡。
台词、场景都是很明显的直接照搬原文,尽量不做改动。乔峰,段誉,虚竹悉数出场,一点不藏着掖着,乔峰和虚竹还打了个照面。Sir明白,这种叙事手段在电视剧的编剧技巧上无可厚非。把主要人物迅速安排给观众,正反派迅速过招,能够极大地提高电视剧的可看性。
TVB版,开场一场李延宗VS乔峰,打得有来有回,以至于被很多观众一直认为是南慕容北乔峰水平相近的证据,这其实是“原创剧情”,迅速抓住年轻观众眼球。第一集,少林寺玄慈方丈与丐帮帮主汪剑通,关门讨论是否传位乔峰。三言两语,交代了乔峰的复杂身世(书中杏子林剧情)。这固然是必不可少的展现——呈现乔峰是如何成为丐帮帮主的过程,当他从帮主之位跌落时,才可以显得更痛,更悲。
比如让虚竹参与主线,下山游历,让乔峰带领丐帮,北上抗辽建功,都是情理之中的补全,解决了“段誉游历时,另外两位在干嘛”的疑问。但是不同年代的年轻人,也应该有属于他们新鲜的武侠记忆。今天聊了不少金庸,Sir看过不少,算是老人家的粉丝。
因此Sir更理解,现在年轻人要进入一个如此庞杂的世界时,会有门槛,会有不适。
以目前呈现出的尊重和诚意,即便有各种各样的不尽人意,它起码是当代对传统武侠的进一步探索。这次剧版《天龙八部》的主创采访,Sir发现反复被强调的一点:Sir觉得不是服化道,不是演员,甚至跟剧本改编的关系都不大。
陈近南:小宝,你是个聪明人,我可以用聪明的方法和你说话,外面的人就不行陈:现在聪明的人已经在清廷里当官了,所以如果我天地会要同清廷对抗,就只能用一些蠢人。对于蠢人,绝不可以说真话,只能用宗教的形式催眠……反清复明只不过是一句口号,跟阿弥陀佛其实是一样的陈:清朝一直欺压我汉人,抢走我们的银两和女人,所以我们要反清韦小宝打断:反清就是因为他们抢了我们的钱和女人,是不是?复不复明不过是脱了裤子放屁,关人鸟事呀!行了,大家都是聪明人,了解!继续说。陈点头:总之呀,如果能做成功的话,就有无数的银两跟女人,你愿不愿意去呀?
这是香港电影的“味道”:用嬉笑解构严肃,以小人物质疑权威。
这就回到本文最初的问题:武侠作品对于当下有什么意义?在Sir看,各种价值观和信息不断碰撞,撕裂的今天。
武侠,给了大众一个更立体,也更多元的视角去看待这个趋于平面的世界。你可以在包罗万象的武侠世界里,找到和你心意相通的一块天地,想到和主人公身处同样的境遇,一遍遍打磨着社会的人情世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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